告別小島

2016年底，耶誕節前三天，傳來了我們必需撤離小島的消息。錯愕、難過、不平之後，是馬不停蹄的忙碌。短短一個月要處理累積了三年多的家當，打包行李遷往另一個陌生的國度，還真不是小工程。

滿屋子的家用品、上百本的書籍以及儲藏室裡才從臺灣帶回的食材，哪些要送人、怎麼送、送給誰；哪些要丟棄、如何丟；哪些要寄走，哪些可以廉售等等；每天早上一睜眼，大腦就開始盤算著、計畫著這些事，就寢前再和晚歸的Zeppelin商量。那是腦細胞大量耗損陣亡的一段日子。

小島的公共交通不發達，三年多來多虧這輛小白，我們才能自在地上山下海，但無奈的是當時最迫切要處理的就是小白了。還好當地人深知我們的車都定期保養，維護良好，一聽到我們要離開的消息，便有人上門詢價。

小島人民質樸和善，在我們兵荒馬亂的那一個月，並沒有落井下石、趁火打劫。偶遇友人，他們會表達不捨、抱歉以及對未來的焦慮，其它一切如常；一樣的平和也一樣的慵懶。

正因為如此，才能在每一個忙碌的白天將盡時，帶著紡織娘在平時運動的球場上，舒展身子，喘息一下。

也正因如此幸運，我們更深刻感受到友人的情誼。有人冒雨前來道別，給我們大大的擁抱；有人特別打電話叮嚀換匯該注意的細節；還有許多人盛情邀約，礙於時間有限，我們只能參加其中兩位好友的週日家庭聚會。其中一家的女主人專門做了費時耗工的當地節慶大菜CALULU與我們共享，意思是把我們當成一家人；另一家特地以小島的料理方式烹煮所有菜餚，讓我們可以「殺死想念」(matar a saudade)，意思是一解鄉愁。

那陣子，Zeppelin經常加班晚歸，假日也在為公事拼鬥，家裡就由我打點。我盡可能收斂情緒，天色一黑就停止整理，維持紡織娘的作息不變，儘量不讓大人世界的紛擾影響到她。所以即便不得空不能陪她時，她依然可以自己到屋外安心地在大樹下玩野餐遊戲。

紡織娘在小島上完最後一堂課的那天下午，我們邀請她的好朋友到社區的游泳池聚聚。小朋友們瘋狂玩了一下午，開朗的笑聲療癒了愁苦的大人，真希望他們能這樣一直玩下去。

以小島的行事效率，Zeppelin一直擔心辦公室的事無法在我們上飛機前處理完畢，若是那樣，他可能得獨自留下來繼續善後，還好在日以繼夜的趕工、督促，加上當地朋友幫忙之下，終於在離開前如願關櫃，有驚無險！

離開前的下午，一位朋友特地帶了大貝殼來道別，說貝殼裡有海濤聲，放在耳邊可以聽見遠方傳來的消息，我們很感動，但行李再也塞不下了.....

赴機場前，紡織娘最好的朋友來道別，兩個小女生有說不完的話，抱了又抱，依依不捨。

個性爽朗的房東也來送別，還親自跟車「護送」我們去機場，真情可感。

在這個機場進進出出許多次，從來也沒想過要拍照，這是第一張也是最後一張。

拼戰到最後的伙伴們，也許承受著巨大的壓力與委屈，也許對即將展開的新生活感到焦慮，但這一刻能笑著離開，一切也就算圓滿了。

只是當飛機起飛，我和紡織娘向小島道別，還是忍不住留下眼淚。紡織娘捨不得三年多一起打打鬧鬧、一起學習成長的同學，我則知道今日一為別，日後只能懷念，再見，是難了。

陽台不止是陽台

飛離小島來到巴西，一落地的首要任務就是找房子，找個窩。

第一個星期先住飯店，每天吃飯店的早餐，從滿懷新鮮感吃到提不起食慾，有一晚紡織娘哭著說她不喜歡住旅館，她想家，想念小島上的家。為娘的聽了只有心疼。

第二個星期搬到一家湖邊民宿，有廚房可用，可以簡單卻有變化地解決三餐，有大大的洗衣房，把累積的髒衣服好好洗一洗。紡織娘下課後可以在偌大的院子裡走動，偶爾會看到南美特有的動物──卷尾猴和水豚，還可以下水游泳，暫時獲得了解放。

民宿位於巴西利亞有名的人工湖Paranoa的南岸，我們往湖北走，看了另一臨湖社區裡的兩間房子。找房子首重安全性，另外就是希望延續小島經驗，房子小沒關係，但要能隨時可以走到戶外，在社區裡閒晃活動。

巴西利亞在整個巴西來說，治安相對好，但我們仍頻頻接收到天色暗下來就少出門、要開車門下車前先看看周遭是否有可疑人物等等的訊息。所以找房子的時候，安全是第一考量。這個社區有24小時警衛，對訪客盤查詳細，若是屋主與商家約定送貨，要事先告知警衛，否則警衛不會放行，入夜後警衛還會騎著腳踏車巡邏。

其次，佔地寬廣，各項設施規劃完善，適合孩子活動，也是我們一直鎖定在這社區找房子的原因。

後來其中一位房東同意配合提供簡單家具和基本家電，我們就這樣在這社區裡住了下來。

剛剛經歷過將全部家當廉售、贈送或丟棄，只拎著六只皮箱跨國遷移的不捨，我們深刻體悟到「簡單」、「夠用」、「全家在一起」就是最好的生活，同時也為了減少下次遷移時的煩惱，所以儘量避免太多的家具；然而，有張全家可以一起坐在桌前各自工作的大桌子，是必不可少的。

但22坪的小房子裡，若是同時擺放大工作桌和餐桌，就太侷促了；我們決定兩種功能由一張大桌一肩挑起。(房東應該也很高興遇到這種房客吧？)

這個社區的每間房子都有個大陽台，每一戶人家會運用盆栽、掛畫、吊床或園藝飾品加以裝點，也都一定會擺上一套桌椅，成為自家休閒或朋友聚餐的空間。之前投宿湖邊民宿時，我也注意到主人家會在圍繞主屋的走廊上擺放成套桌椅，朋友來聚會打牌時，他們是不到屋裡去的。這種充分利用屋外空間的生活方式，一方面因為巴西利亞天氣好，乾燥少雨，室外涼風習習；一方面也讓不參與聚會的家人不會受到干擾。

這種將客廳或餐廳往外延伸的方式，善用了陽台，也擴大了居家空間。

但我們的房東顯然要我們自己布置，把陽台空著，並未提供任何家具。

許多計畫在小島上要完成的事，因為忙碌、因為不夠積極、因為以為時間多的是而延宕，最後只能不了了之，所有的「等以後」、「等有時間」都成了遺憾。

殷鑑不遠，當我們決定入境隨俗，把陽台變成客廳的時候，便積極的物色戶外桌椅組。這套家具是這次「重起爐灶」最大的投資，也是我們接納和學習一種生活方式的媒藉。

現在，一有空檔，我們就會待在陽台，窩著看書、吹風、發呆.....，當然，陽光直曬的時候，我們還是躲在家裡，完全無法效法巴西人。

黃昏時分可以坐看千變萬化的晚霞。

天氣晴朗時可以欣賞社區明麗的景致，遠處是巴西利亞有名的人工湖Paranoa。

有天晚上，某戶人家與朋友聚會，在陽台上喝啤酒、彈吉他唱歌，每唱完一首，對面在陽台上用餐的鄰居就鼓掌叫好，那人起身答謝，接著唱得更起勁了，後來我們也加入鼓掌的行列，各自拿杯飲料到陽台，欣賞免費的live band，十分有趣。

在這裡，陽台不止是陽台。